慈濟大學宗教與文化研究所
前言:
瞿海源(1990)在對台灣的新興宗教現象做一連串的普查後曾指出,[1] 神秘體驗對信徒的重要性。[2] 但是基督教界對於靈恩運動的探討,往往專注於他們符不符合聖經的教義(eg.司雄 2000),而忽視這個運動的神秘體驗對信徒的重要性,我認為這是神職人員(clergy)漠視平信徒運動(lay movement)的結果。這篇文章嘗試以三個靈恩教派為例,探索在他們形成的過程中,神秘體驗對他們的重要性,並且分析這個運動的特質。
靈恩運動(Charismatic Movement或稱為 Neo-Pentecostalism「新五旬節運動」) 以及它的前身五旬節運動 (Pentecostal 或 Classical Pentecostal Movement) 是本世紀最令人矚目的基督教運動(Anderson 1987)。學者多同意五旬節運動在1901年肇始於美國的堪薩斯州(Kansas State)。這個運動的參與者大多出身於福音教派(Evangelicalism)、基要教派(Fundamentalism)或聖潔(Holiness)教派(Poloma 1982)。到了六十年代,全美掀起了一股跨教派的靈恩熱,這股熱潮被後人通稱為靈恩運動。這個時候的歐美基督教主要可分為兩大陣營:自由派(liberals)與福音派(evangelicals)。[3] 自由派的人熱心參與各式的社會運動,並且嘗試用現代科學的思想來發展神學。而福音派的人則主張一切回歸聖經的每句經文,應該用傳統的解經法來維持基要真理,並且認為福音才能改變這個充滿邪惡的世界,而靈恩運動者大多屬此陣營。本文將從臺灣的眾多靈恩教派中,選取三個(一個鄉村型,一個都會型、以及一個都會和鄉村並存型)教派來分析。[4]
東埔靈恩運動的會的歷史傳承:
有關鄉村型的靈恩運動,[5] 黃應貴在台灣中部山區所觀察到的一個案例,可以成為我們的分析對象。[6] 南投縣布農族東埔社從1981年開始了靈恩運動,到1986年6月發展到最高峰時,整個陳友蘭溪流域的八個布農人聚落中,有六個聚落的人參與,東埔社也有半數的人參與。同時在1982年,與中華基督徒祈禱院接觸之後,在全台九個原住民族群中,有五個族群的人有不同程度的參與(黃應貴1990:3)。
在1980到1982年間,連續幾年經濟作物價格偏低,以及普遍性的歉收。因而產生類似天災、疾病所帶來的危機感。1980年,東埔社有一位青年由軍中退伍後在家所種植的經濟作物因價格低而失敗,因此在家中無法得到與他所付出的勞力相對等的地位。他曾試著到都市中工作,皆因不習慣新環境而作罷。這一串的挫折使得他沈溺於酒類,而被東埔社人視為不受歡迎的人物,也因此他的父母也無法替他找到成家的對象。
1981年的一天晚上,他忽然夢見上帝走到床邊要他悔改。第二天開始,他便早晚都到教會禱告。白天則勤奮工作、樂於助人,也不再抽煙喝酒。大家驚訝於他的改變,遂有些人開始追隨他的腳步。他說上帝賦予他經由祈禱來治病的能力。這時有一位婦人經醫師診斷為患有癌症,此青年在病人床頭連續祈禱數日後,病人情況果然好轉。再去醫院檢查,癌症居然已痊癒。於是更多人跟隨他(黃應貴1990:12-13)。到1981年底,已有10家 (超過全聚落四分之一的家數) 的人參與這個新的宗教活動。
此青年領導的宗教活動,含有許多儀式與行為,包括祈禱治病、注重夢占、遵守並強調傳統的許多禁忌等。而這有些是教會所禁止的。於是教會在1981年聖誕節前夕向警察局控告該青年擾亂教會秩序,並禁止他的跟隨者到教堂做禮拜。警察雖不受理,但此控訴卻使這個宗教運動冷卸下來,該青年隨後到仁愛鄉從事農機推廣買賣工作,而使該運動停頓。
同一年,苗栗造橋鄉有一位浸信會出身的平地牧師設立中華基督祈禱院,以便使不分教派的信徒有禁食靈修之處。開始時,祈禱院並沒有得到太大的響應與支持。從1982年開始,轉向原住民地區傳教。東埔社許多布農人也參加該祈禱院舉辦的禁食活動。他們發現禁食禱告有許多與當初那位同族的青年所倡導的活動有雷同之處。這時有另外一位青年(以下簡稱H君)便以祈禱院為媒介,聯絡東埔社所屬的陳友蘭溪流域其他聚落的人,發展出超聚落性、每月舉行一次的禁食禱告儀式。這儀式於1983年一月開始,當時該流域8個聚落中有4個聚落參與。到了1986年,已有6個聚落參與。
東埔靈恩運動的信仰內容:
東埔靈恩運動的早期比較注重禱告與治病(黃應貴1990:12-13),通常輪由在各信徒的家中舉行。他們強調強調集體的祈禱治病的效力強大,可以治癒現代醫學所無能為力的疾病。後來 H 君受中華祈禱院影響下所建立的信仰模式則加入聖靈充滿、說異夢和禁食等。他們強調每個人都可以尋找一個最能與神溝通之處,而沒有必要限於教會。他們稱這種個人最能與 神溝通的地方為「祈禱室」,它不限於屋內,可以是田間工作小屋、大樹下或河邊等(黃應貴1990:18),但是他們也不時聚在一起進行晚禱。
晚禱開始時,先唱三首讚美歌。他們每次都輪流以不同的語言來唱,主要是以布農語、國語、日語輪流 (順序亦由領導者的夢占決定)。他們每次都會邀請漢人來參與、儀式中也盡量使用各種不同的語言與翻譯,以便讓所有參與者均能溝通。 他們強調這樣的做法可以吸引更多的人來參與他們的宗教運動,而不管參與者種族的差別。接著由H君帶頭以布農語祈禱,由於他祈禱聲音很大,每個人都聽得到。他祈求中華民國的總統有足夠的智慧去照顧每一位公民不分其種族、性別、年齡、財富、社會地位等的差別。然後,他又祈求聚落中,尚未接受福音者,趕快回頭。
他強調真正的信仰者身體上必須充滿聖靈,他們可以在夢中與上帝溝通,也熱心誠意地幫助別人。接著以共同祈禱方式來治病,這時H君將他的右手置於跪在他面前的病人頭上祈禱上帝降靈驅逐病痛。其他的信徒則或站或跪地一起祈禱。他們相信愈多人一起祈禱,愈能得到更多的靈力來驅逐病人的疾病。完了以後,H君宣佈他們將為他人祈禱,正如這儀式開始時一樣,H君首先為總統及陳友蘭溪流域其他末參與該運動的人祈禱。然後會眾會伸出右手按在病人頭頂上一起禱告上帝請祂顯靈治癒病人。這時其他參與的人也都就地跪著祈禱,參與共同治病的儀式。
還有其晚禱儀式中,夢占一直扮演著相當重要的角色。一方面,他們必須依賴領導者或參與者之夢占來決定他們行動的步驟;另一方面,在晚禱的最後階段,解夢幾乎是不可或缺的討論主題。因此局外人將參加此運動者通稱為 「異夢派」。
H君常強調上帝會根據他們對神的誠意決定他們的生產酬勞,他並用自己的一個經驗來做見證。他說在1983時他開始種敏豆,雖然價格很低,但他仍工作很勤奮。那時他需到中華祈禱院參加禁食禱告一星期,他太太怕一星期後,敏豆會長得太熟而賣不出去。結果他還是去參加禁食。回來後,敏豆不但沒有長得太老,反而因長得更多而賣得更多。更因價格又提高,賺到的錢也遠比原來預期的多。經過一番討論,大家得到一致的看法,上帝會決定他們工作的報酬,不用擔心目前的價格(黃應貴1990:15-16)。
他們強調生產工作的報酬是由上帝依生產者的誠意來決定,而不是依市場價格。因此每個人只要努力工作,種自己喜愛的作物,不必考慮那種作物較能賣錢。尤其在1984年,東埔社布農人所種植的各種蔬菜都因價格太低而無收入,但此年四季果的價格特別高,每公斤達30元。這事件加強了參與此運動者的觀點。他們強調即使經濟作物的價格很低,神還是會依人們對他的誠意給與補償。也因此,在1985年,有二家再度中種植已停種二十多年的小米(黃應貴1990:18)。
表面上看來,此運動的信徒似乎十分批判與反對原有教會中的領導者,兩者之間也發生明顯的衝突與抗爭,以致於參加運動者在1982年底被教會排拒而被禁止進入教會。但他們對於教會的領導者並無敵意,反而希望能說服對方加入運動中。最後,不但參加運動者於1983年回到教會,H君也在1984年被選為教會的執事,1990年更被選為長老。另一方面教會於1987年通過一項決議案 ,將禁食禱告正式納入教會的儀式。至此,整個運動被教會所吸收(黃應貴1990:25)。
新約教會的歷史傳承:
新約教會是一個在都會和鄉村都有發展的教會,它全名為「聖靈重建新約教會」,是基督教派中比較急進的一個。此教派原是由香港四十年代的粵片紅星江端儀於1959年在香港創立,她小時候從母親接觸到基督教,但真正信仰基督是在1957年,因嚴重胃潰瘍在病榻上聽聞福音而決志信主(郭鳴琴1997:2)。江端儀平日素衣薄食、刻苦自己,又常常警戒自己「不走世界的路」,之後她脫離電影圈,成為傳教者,四處奔波於各個基督教派擔任講道,也在自家設立教會(彭菲 1997:634)。
江端儀戲劇化的一生,包括從事電影工作二十餘年,離婚兩次、經年百病纏身等等,使她在身、心遭受嚴重折磨時重新拾回舊日的信仰,對信仰愈來愈絕對的要求,使得她對一般教會產生極度的不滿,她在傳教時,常常激烈譴責既存教會的「世俗性」組織、活動,並一再警告和要求信徒離開原來教會,這使得為數不少原本在自己教會中感到壓抑、不滿、空虛的老信徒,紛紛脫離了原先的教會,進而成立各個小型的家庭聚會(彭菲 1997:648),如今信徒遍佈東南亞與美加的華人地區。
江端儀在星馬的傳教,曾經引起小暴動,和當地居民發生了衝突,造成流血事件。然而這也使得她所帶領的「基督靈恩佈道團」同工們,在當地的報紙上出了名,增加其宣傳的效果。才一年多的時間,包括新加坡、馬來西亞的一些主要城市紛紛成立了「新約教會」。
民國五十四年年底江端儀來台傳道,轟動一時,並陸續在全台成立三十餘所教會(胡遜 & 陳曙光 1981:53)。根據一位早期歸信新約教會的人士表示,他個人於1964年看到《生命證道集》裡面所記載的事,乃離開從神學院畢業後就服務的循理會,北上台北和一群「領受全備真道」的信徒舉行家庭聚會(彭菲 1997:649)。由於強調是「末後日子聖靈興起而重建的新約教會」,認為自己的教會是唯一受聖靈感召的真教會,是在重新建立新約初期原始正統的教會,因此鼓勵其它基督徒,都當脫離公會宗派,回歸新約教會才能得救。據估計新約教會的世界總人數,可能已經到達一萬名信徒(彭菲 1997:652)。
這個時候有一個著名的基督教派 ── 聚會所在台灣的發展遇到了領導權的爭執,自1962年至65年曾數次分裂,不少的信徒離開另外成立家庭聚會,這其中包括洪三期等另一批後來新約教會的主要同工,在接受江端儀的主張後,大量地參加新約教會的活動,這也是至今他們說「早期新約教會十分之八、九都來自聚會所」的背景。日後新約教會的成員仍呈現相似的現象(彭菲 1997:650)。
1966年江端儀死於舌癌,其女張路得承繼母位,繼續率領新約教會信徒。張路得在台灣佈道時,深受台灣信徒的擁戴,洪以利亞還聲稱他得到啟示:上帝選立張路得為「工頭」,即屬靈的母親,唯有她才能從上帝的寶座得到信息(郭鳴琴1997:2)。張路得聲音宏亮、言詞激烈、情感豐富,所講的信息強而有力,每次聚會不但坐滿人,而且得到許多信徒。但自從與陳貴芳結婚後,路線變為溫和,並試圖與一般主流教會拉近距離,張路得稱之為「屬靈轉彎」(彭菲 1997:-638)。熟料遭到反抗,1976年時教會許多人否決她的領導資格(晨光1987:49;胡遜 & 陳曙光 1981:53)。最後只好放棄她母親交給他的棒子回香港去了。隨後在臺的主要發展是由稱為「東方先知」的洪以利亞(洪三期)所領導,繼續江端儀的原始路線。
洪三期是嘉義人,日據時代高農畢業,台灣光復後,到埔里農校教書,一年後在台南長老教會傳教,中途轉入台南聚會所,因不滿其教義而離開(胡遜 & 陳曙光 1981:54)。張路得在台期間,曾重用洪三期,1966年她把洪三期調到台北工作,帶領台灣的最大的新約教會。她又賜名「以利亞」,期待他能「像《聖經》舊約時代的大先知以利亞一樣,滿有上帝的能力,可降下天火,燒盡一切不敬虔的」。後來她聽從洪三期的建議轉往雙連堀,將之取名為「錫安山」,並開始重視雙連堀的發展,派人前往定居開發,這都顯示她對洪的信任和期望(彭菲 1997:668)。
新約教會所稱的「錫安山」,本名雙連堀,位於高雄縣甲仙鄉小林村,原是杳無人煙的荒山野嶺。一九六三年,洪以利亞、張約翰(張國勝)、朱約拿(朱棣華)等人離開台南聚會所,來到此地墾荒牧放。六五年底,洪以利亞在台北遇見江端儀,並歸信新約教會,後來就請新約教會的「聖徒」們上山,協助開發經營,終於使大片荒野變成了樂園,他們在此採自己自足的集體生活方式,類似以色列的「基布茲」社區。由於新約教會認為這裏就是聖經中神所說的錫安一地,因此宣告:「台灣小林村的錫安山就是先知以賽亞所預言的耶和華殿的山,萬民都要流歸這山,朝拜錫安大君王!」。此後上山朝聖的信徒愈來愈多。
1978年底,洪三期宣佈一件獨特的啟示,即「神揀選了台灣高雄縣甲仙鄉雙連堀為今日的錫安山」。此後新約教會的重心便集中在他們認為充滿「 神的同在」的「聖山」(彭菲 1997:646)。然而在山上的日子並不長久。由於
在當時戒嚴的時期,這樣的宗教發展乃引起當局國民黨的密切注意,他們與世隔絕,使得政府當局在持續的觀察之後,對於這樣一個偏僻深山的宗教團體決定採取干預行動。
1980年元月一日,高雄縣警察局決定展開「清岳專案」,將新約教徒驅離錫安山。派人帶著探測器上山將洪三期等人「請」下山來(胡遜 & 陳曙光 1981:51),使用的法令是:「承租土地不自為耕作,私自讓由他人開墾,應自即日起終止租約,交還林地。」接著,其他信徒也陸續地被趕下來,理由則是「虛報戶籍」。到了四月,所有的人都不能「合法」居住在山上了。
政府處理的方式實際上是希望新約教會不要在聚居山上,使他們難以管理。而新約教會的反應也是分成兩種態勢;一方面請律師打官司訴訟,期待能夠在法律上得到勝利可以返山,另一方面他們在洪三期的領導下,聲稱是政府妨害了宗教自由,且認為是「魔鬼興起錫安仇敵,搶奪了 神子民的家業,考驗錫安子民是否真正愛慕聖山」,在信徒中間把問題完全當作宗教信仰的「工程考驗」來處理(彭菲 1997:691)。
一位治安單位的官員很坦誠的說出不能讓他們回聖山的理由:「當初因「安全」的理由「請」他們下山,如今要讓他們回去,不是自打嘴巴嗎?再則此例一開,大家都可以申請聖山、聖地,不是搞得天下大亂!」(胡遜 & 陳曙光 1981:55)。到1986年,當局才對他們解禁,允許他們回到山上開墾。
值得注意的是,近十年來由於政府不再強迫新約教徒離開錫安山,錫安山乃搖身一變成為全球新約教會的大本營,他們在錫安山提倡自然主義、環保運動,並且在經濟上自給自足,要把錫安山建設成世外桃源。除了建設錫安山之外,他們也不斷地對外擴張,目前新約教會在全台各地約有四十個以上的地方教會分佈,同時也積極擴展在全球各地的勢力範圍。在臺灣之外,全球據點還有馬來西亞迦密山、大溪地他泊山、美國橄欖山及南太平洋的「伊甸島」等等,他們在這幾個地方運用錫安山成功的模式經營,而形成一股不容忽視的力量。
新約教會的信仰內容:
江端儀初期接觸聖靈觀來自神召會 (晨光 1987:49)。1961年,她在一個講道完畢極其疲倦的狀況中禱告時,經驗了舌音方言(彭菲 1997:635-636)。江端儀未曾受過正式的神學教育,她的信仰和大部份的神學知識,多是來自個人的潛修,以及密室一百天的禁食、祈禱和閱讀《聖經》,她為日後新約教會之種種神學問題立下了相當的規範(瞿海源 1982:20),其間,所謂「血、水、聖靈的全備真道」乃是中心主題(彭菲 1997:648-649)。
江端儀強調聖靈充滿與說方言(郭鳴琴1997:2),凡有心全時間做傳道和建教會的信徒,不管出身什麼教派、什麼神學院,都必須放棄傳統信仰和神學觀念,只要單單追求「靈恩」---即聖靈充滿、方言禱告就可以了(彭菲1997:672)。新約教會非常相信異象和異夢,又喜引用文字及數字的神秘性解釋。江端儀就三番四次看到神祕圖形。[7]
1978年12月,據說新約教會的洪三期在高雄縣甲仙鄉禱告時,因聖靈感動而自他的口中說出:「 神已經立我的君在錫安──我的聖山了。」後來,在十二月二十一日的另一次早禱會時,耶和華的靈又降在會中,藉著洪三期向大家顯現說話,當時他全身發光,整個山上都充滿著「神的榮光和煙雲。」這個神蹟,經過新約教會信徒一年多的禱告求證,聖山在台灣的信念,終於在1979年底在信徒心中確立(胡遜 & 陳曙光 1981:50)。
新約教會注重世界上的自然災禍,或人為犯罪、社會動亂的情形,他們的看法是把這些當成世界末日、神刑罰罪惡的「兆頭」;於是,各國的經濟蕭條、失業不景氣、社會犯罪、貪污賄賂再加上世界性的氣候反常,都是「新約教會義人受死所發出來的震撼力」,是「神為新約教會伸冤報仇」,是「 神開始毀滅人的國」。前面已經述及新約教會非常相信異象和異夢,又相信一般人以為的「巧合」都是神給地們的啟示。所以他們搬出許多車牌、門牌數字,又有天象、自然景物的形狀,以及「無巧無不巧」發生的車禍、飛機失事等等,解釋為「充滿了屬靈意義的啟示」。尤其是後者,在講台上已經講了數個月,原來高雄縣警局局長是主管新約教會有關事務的,在今年四月不幸遭到車禍毀了面容,極為嚴重,新約教會說:「 神的烈怒追求他,他從此再不能向我們噴氣,給我們臉色。」也另外在某信徒被判刑的那段時期,一架軍機墜毀在小林河床的石堆中間,機上三名人員都失去了性命,這是「神申張公義,報人國迫害我們的仇!」。然而,新約教會也一再表示:「我們不是幸災樂禍,乃是覺得 神的工作實在可畏 !這些都是很嚴肅的事情!」(彭菲 1997:698-699)。
新約教會抱持基督教末世論觀點,認為這個世界一步步走向滅亡,信徒們所應做的事情是一方面勸人悔改信耶穌,一方面自己要「逃離這即將毀滅的城市」(彭菲 1997:644-645)。認為他們是聖別的子民,不列在萬民中。凡違背聖經真理者,他們概不能接受。洪以利亞曾說:「起來!攻擊人的國,教世上君王永遠滅亡!願災禍臨到錫安的仇敵,我們要奉主的名咒詛他們!」不僅對社會如此,即使是和他們同有基督信仰的其他教會,也要「拆毀、拔出」,攻擊得不遺餘力(彭菲 1997:632)。
他們認為一般宗派公會教會只會強調神的愛、神的憐憫,卻忽略了神的公義。所以新約教會總是以正義的使者自居,不論教會還是政府,只要他們認定是抵擋上帝旨意的,絕對抗爭到底(郭鳴琴 1997:3)。他們傳教時常是身穿白色套裝,高舉標語牌,帶著擴音器,往別的教會的教堂或廟宇門口一站,大聲喊著:「我們奉主的名詛咒你,我們奉主的名拆毀你們的宗派(教堂、廟宇),你們已經被拆毀了」(胡遜 & 陳曙光 1981:53)。有一次,一位浸信會的牧師跑到新約教會和他們討教,談話之間,有人說:「你若不悔改歸入我們教會,神詛咒你騎摩托車摔死」(胡遜 & 陳曙光 1981:53)。
在
然而最叫新約教會不能接受的是,台灣教育體制內的教材充滿了違背聖經的內容。將人視之為由猴子進化而來。大肆灌輸媽祖、關公等為「神」的觀念。又鼓勵學佛、打坐、參禪,以致蔚為風氣。又要學生向國旗及孫中山、蔣介石的遺像鞠躬行禮。它們認為這種教學內容是魔鬼的手段。因此,他們認為他們有權利不負台灣教育體制的軛,不受台灣教育的奴役;有權利擺脫台灣教育體制的壟斷與捆綁;有權利在家自學,照著聖經真理法則來教育兒女。
教育單位也曾試圖勸新約子女回到學校,說學位文憑對將來就業或深造的影響等等。但是很多新約教會的信徒很肯定的告訴我們說,他們不相信文憑,也不怕這些問題,上帝必看顧他們。
真靈教會的歷史傳承:
有關都會型的靈恩運動,胡湲青(1985)在她的社會學碩士論文裡清楚地描述了一個名為「真靈教會」的案例。這個教會的總會在香港,在1972年由「香港真靈教會」與「香港真靈聖經學院」創辦人率領學生來台,成立「香港真靈聖經學院台北分院」。[8]
此創辦人有愛國華僑牧師之稱,早年倡言「復興台灣救中國」 ( 指「福音救中國」)。他追求聖靈充滿,也特別有靈療的能力(或稱為「醫病的恩賜」)。許多國家的教會稱他為神醫佈道家,尤其韓國屬靈報章刊物,更譽為東方「以利亞」。他足跡遍亞洲、印、星、馬、泰、韓、日、遠及美加華阜教會證道。故此創辦人在該教會受到愛戴,除了在行政上為該教會的創始人,在屬靈上因其特有的醫病能力,成為眾人景仰的對象(胡湲青1985:38-39)。
後來他把棒子交給一位年輕的牧師。該牧師香港真靈聖經學院畢業後,即赴美深造,得到許多寶貴的福音經驗。回台後他以教會為家,思想 、情感、行動都受到這個傳統的神學訓諫左右,符合各種基督徒應有的行徑,常常讀經、禱告、讚美、解決信徒的困難、傳福音,態度時而謙恭有禮,時而似有無上權柄。他的人格特質,受了其信仰的影響相當大,而信徒對成為一個基督徒的認知態度也受到他的影響很大。這些年下來,該教會已成為台北市最大的靈恩教會。
真靈教會的信仰內容:
真靈教會常宣揚「主耶穌有醫治的大能」、「聖靈充滿必得著能力」、「主耶穌還要再來」等福音。經常強調基督徒要被聖靈充滿、說方言、看異象、做異夢、說預言、醫病、趕鬼等等。在真靈教會,一般人最容易被該教會成員問到的問題就是:「你被聖靈充滿了沒有?」若答以 :「沒有!」或:「我不知道什麼是聖靈充滿!」則必有專人翻開聖經、列舉各項條文說明何謂聖靈充滿,並要求實際演練(胡湲青1985:60-61)。該教會認為聖靈充滿最重要的表現就是說方言,說方言時配以滴滴答答的舌音,並且許多人會有哭、笑、拍掌、舉手、唱靈歌、說預言、跪或倒在地上等情形(胡湲青1985:48)。據胡湲青(1985:42)的訪談,該教會絕大多數成員都自稱有聖靈充滿的經歷,並自稱是「靈恩的教會」。
據稱創辦人遙征印度時,在一次兩萬五千人聚會中,為病人禱告,竟有約五千人蒙聖靈立刻醫治,人群擁擠,祇有舉手讚美主,代替見證,榮耀歸神。他在韓國領會期間,偶爾獨自步行馬路,被群眾發現,立即包圍簇擁,求代禱,無奈病人越來越多,頃刻上千人數,途為之塞,久久無法脫身。竟須勞動警察解圍。又稱他曾兩度被邀印尼證道,有許多神蹟蹟著,瞎跟、瘸腿、聾啞、癱瘓、癌症得治,也曾多次蒞臨韓國,主領大的培靈佈道會。有一次在著名之容門山兩萬多人之夏令會領會,最後一晚約有三千人排隊輪侯,請求按手代禱,足足化了幾個小時,且需要出動警員維持秩序,直到凌晨,有五百人蒙神蹟醫治。
真靈教會信徒常常抱怨教會外的人因為沒有聖靈充滿時說預言的經歷,以致誤解、辱罵、毀謗他們。並嚴厲的指出,這些人是「褻瀆聖靈」(胡湲青1985:138)。因此他們十分重視傳福音工作,每逢周日下午或假日,都是傳福音的時間,且不定期舉行野外佈道、電影晚會、福音晚會等。每年尚在實踐堂舉行「基督徒培靈佈道醫病大會」,主要就是希望能用福音改變社會。
除此之外,該教會信徒也往往會在聖靈充滿時看到異像、異夢。而預言經常在聚會中被說出來。比如有一位信徒預言說:「… 在星期三宋能爾節目作見證,因宗教味太重,新聞局會找他的麻煩 ; 有人會一拳打在他的右胸,他甚至被監禁,基督徒們會為他禱告,神在患難中與他同在,他會被釋放。」有時被聖靈充滿的人,看到異象、異夢也全寫下來,要求牧師貼在佈告欄,如:「… 禱告時,另一個人看到黑影跑走了,代表惡者;又看到一個亮光,天開了,主派天使來保護。」又如:「… 牧師住處要靠山安靜之處,牧師要向山胞培靈,要組成福音隊(大家同心合意出去傳福音)」(胡湲青1985:63)。
結 論:
仔細分析這這些教派,我們可以看到這三個新興教團有些共通性。在東埔那位酗酒青年本來墮落地連成家的對象都找不到,但是自從有了神秘經驗後,也就是自從他夢見上帝要他悔改後,他馬上洗面革新,變成一個積極向上的好青年,部落的人認為這種改變是個神蹟,於是開始有些人追隨他的腳步。後來部落的人更因經驗到他在連續祈禱數日後,把一位癌症病人醫好的神秘事件後,而掀起了一波的新宗教運動。之後,另外一位青年更從苗栗造橋鄉引進「說異夢」、「趕鬼」、「夢占」、「禁食」、「追求聖靈充滿」等神秘的信仰經驗後,東埔社所屬的8個聚落中竟有6個聚落參與這個宗教運動。
再來看新約教會的例子,江端儀因母親的關係,從小就接觸基督教,但這種不冷不熱的信仰一直到她接觸神召會以後有了大改變。有一天她經驗了舌音方言,才開始了她火熱的傳道生涯,進而建立了新約教會也進而吸引許多聚會所的信徒加入這個團體。而洪三期之所以成為新約教會的新領導人也是因為他繼承江端儀的路線,他在一次禱告時有了神秘經驗,並且說出:「 神已經立我的君在錫安──我的聖山了」。後來在另一次早禱會時,新約教會又體驗耶和華的靈降在會中,藉著洪三期向大家顯現說話,當時他全身發光,整個山上都充滿著「 神的榮光和煙雲。」
另外,我認為新約教會把「自然災禍」、「人謀不臧」、「社會動亂」解釋成世界末日、上帝刑罰罪惡的兆頭,乃是因為他們有些神秘的體驗。把「經濟蕭條」、「失業」、「犯罪」、「貪污賄賂」、「氣候反常」等等解釋成「新約教會義人受死所發出來的震撼力」,是「神為新約教會伸冤報仇」,是「 神開始毀滅人的國」,這些解釋也是基於這種體驗。
而真靈教會的創辦人之所以受到印、星、馬、泰、韓、日、美、加信徒的愛戴,也是因為他宣揚「主耶穌有醫治的大能」、「聖靈充滿必得著能力」等福音,他教導信徒口中發出滴滴答答的舌音,並且許多人會有哭、笑、拍掌、舉手、唱靈歌、跪或倒在地上,使信徒感受到「聖靈充滿」、「說方言」、「看異象」、「做異夢」、「說預言」、「醫病」、「趕鬼」等神秘體驗。因此,這些新宗教團體的形成最大的原因,都是因為他們的神秘體驗。
其實我認為真靈教會所強調聖靈充滿、說方言、看異象、做異夢、說預言、醫病、趕鬼;東埔靈恩運動注重集體禱告、治病、聖靈充滿、說異夢和禁食祈禱;新約教會鼓勵聖靈充滿、說方言、觀異象、解異夢等等都是典型的五旬靈恩運動(游 謙 1997)。基督教會對這一波的運動有著兩極化的反應,有些人接受,有些人斥責,大體來說,讀過神學院的神職人員比較反對這樣的宗教型態,他們認為信徒常常會因聖靈感動而向其他信徒說預言,指示教會的方向,而造成傳道人員的困擾。也有些認為靈恩運動只注重感官的反應,忽視對聖經的全面認識,造成信仰的膚淺化。更有些批評這種信徒只認為「說方言」、「說預言」、「趕鬼」等體驗的人才是真正的基督徒,沒有這種體驗的人士因為信心不足,必須認罪的心態是典型的「屬靈驕傲」,甚至只是乩童的行為。總之,基督教的靈恩運動給傳統的教會帶來甚大的衝擊,甚至有許多教會因為這一波的宗教新運動(new religious movement)而造成分裂。
聖經的使徒行傳記載耶穌昇天後的第一個五旬節時,門徒都聚集在一間房子裡。忽然,從天上有響聲下來,好像一陣大風吹過,充滿了他們所坐的屋子,又有舌頭如火燄顯現出來,分開落在他們各人頭上。他們就都被聖靈充滿,按著聖靈所賜的口才說起別國的話來。很明顯地,聖靈充滿而說方言的原初目的乃是要信徒們有更良好的交誼,進而形成一個共同體,不要因語言的障礙而溝通不良。但是在二千年後,靈恩運動卻變成共同體中分裂的定時炸彈,這正是宗教的弔詭。
值得一提的是,宗教新宗教的領導人往往都是高高在上的(例如:清海無上師、妙天禪師、洪道子、宋七力),但是靈恩運動的領導人卻與他們大不相同。我們看到東埔社青年有了神秘體驗後乃勤奮工作、樂於助人,而後來發展的陳友蘭溪流域布農族的禁食禱告也是一樣,他們可以在田間工作小屋、大樹下或河邊進行儀式,而不需要宏偉的教會。他們每次唱讚美歌時都是以布農語、國語、日語輪由,儀式中也盡量使用各種不同的語言與翻譯,以便讓所有參與者均能溝通。在禱告中也經常祈求中華民國的總統有足夠的智慧去照顧每一位公民不分其種族、性別、年齡、財富、社會地位等的差別。
新約教會的江端儀雖貴為領導人,但卻素衣薄食、刻苦耐勞、「不走世界的路」。洪三期與其他教會的領導人也是一樣,每天穿著舊衣服為錫安聖山打拼,甚至過著錢財共享的生活。有一次信徒結婚,被尊為末世大先知以利亞的洪三期因事沒有上台致詞,事後信徒們都指摘他不對,他竟然當場跪下懺悔,懇求大家原諒。
真靈教會的牧師也是一樣,雖然是台北最大靈恩團體的牧師,但是他謙和有禮,樂於助人,受到信徒們深深地愛戴。然而信徒們可以把他們在神秘經驗中所看到的異象公布在教會,甚至提出牧師要住在靠山安靜之處,要向原住民培靈,要組成福音隊等要求。
從這三個教會的領導人與信徒的關係我們可以看出靈恩運動比其他新宗教運動更能打破階級,其實這也是二千年前耶穌賜下聖靈的原因,因為有了聖靈在身上,信徒就能直接行使平常只有祭司才能行使的職分。也是因為這種直接的職分,真靈教會的信徒才敢把他們在神秘經驗中所看到的異象公布在教會,甚至提出牧師要住在靠山安靜之處。也是因為這種直接的職分,江端儀才敢鼓勵基督徒脫離公會宗派,回歸新約教會,洪三期才敢宣告台灣高雄的小林村就是先知以賽亞所預言的錫安山。也是因為這種直接的職分,東埔青年才會被教會向警察局控告該青年擾亂教會秩序,並禁止他的跟隨者到教堂做禮拜,導致他黯然離開故鄉。因為這種直接的值分,東埔靈恩運動的信徒才會與原有教會中的領導者發生衝突與抗爭,以致於參加運動者被教會排拒而被禁止進入教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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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loma, Margaret. 1982. The Charismatic Movement:Is There a New Pentecost? Ed. Irwin Sanders. Boston:Twayne Publishers.
[1] 本篇文章是由瞿海源教授所主持的「新興宗教現象及相關問題研究」計劃的研究成果之一。
[2] 瞿海源認為台灣的新宗教運動具有:全區域及都市性、悸動性、靈驗性、傳播性、信徒取向、入世性、再創性及復振性等特徵。
[3] 也有人把這兩派分為「現代派」與「傳統派」(Poloma 1982:214)。
[4] 另一方面,他們認為本世紀上帝賜下強力的聖靈運行於世界各地,這是末世的徵兆,耶穌基督馬上要再臨,並帶來千禧年。因此抱持這種靈恩主張的人最關心的是如何過聖潔的生活,並希望在末世來臨之前,把福音傳遍天下,拯救更多的靈魂。這些教派有一個很明顯的趨勢,就是他們對大社會中的國家政治不是保守就是漠不關心(Anderson 1987; Hollenweger 1972:415; Poloma 1982)。如果硬要探索政治主張的話,我們勉強可以說他們反對墮胎合法化、反對抽煙、反對同性戀、反對公立學校的世俗化等等。
[5] 筆者與這三個團體的信徒均有認識,並且已經完成一部分信徒如何感受聖靈充滿的半結構訪談,現在正在整理準備發表。
[6] 南投縣布農族東埔社是黃應貴教授長期研究的田野地點。可惜他對這個運動的描述有若干疏失。比如說他誤以為這個靈恩運動的禁食禱告可能「是源自漢人的齋戒觀念而來」,而不清楚這是個普世的大運動。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有關他對社會運動的觀點,張茂桂教授(1994:33-66)曾提出不同的看法。但是這裡必須強調的是,他的田野資料在經過編輯之後,仍然適用。
[7] 有一次信徒買了部大巴士,車號是02-0548,他們就解釋成,02預表兩位使徒。05寓指詩歌第五首──大復興,48寓指詩歌48首──萬民流歸耶和華殿的山。於是合起來的意思就是:「主必藉他所設立的兩位使徒率領基督靈恩佈道團往前盡職事,帶下全面性的大復興,使萬民流歸耶和華殿的山」(瞿海源 1982:23)。
[8] 「真靈教會」實際上是台北市一個很有名的教會的化名。